江湖故事(二)
洪武十九年,在南京西水关的讴歌楼上,两位官员正在二楼对坐饮酒。二人桌前摆满佳肴,竟有十五六个菜品之多,甚是惹眼。其中右首之人身着紫色紧身锦服,锦服上绣有飞鱼图案,穿着很干练。他低头慢慢啜酒,一言不发;对座左首之人身着红色蟒服,表情顾盼自若,吃菜添酒,时不时哼着小曲。蟒只比龙减了一只爪,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当今皇帝钦赐的蟒服,只有锦衣卫高级指挥使才能穿戴,以示地位殊荣。当地的富商巨贾在旁边几桌吃饭饮酒,都坐得远远的,压低了声音谈话,无人敢上前接近,只是时不时向他俩偷瞄一眼。
忽然酒楼水榭上传来一阵琴弦之音,那紫色锦服之人放下酒杯,抬眼朝琴音之处望去,只见一角白色衣袂在水榭前的垂帘下若隐若现,似是一个白衣姑娘正在抚琴,面目却被垂帘挡住,看不清楚。那紫色锦服之人不自觉地起身站起。左首红色蟒服之人见状,不禁哈哈大笑,道:“师弟喜欢这个调调儿?叫她过来相陪便是。”紫色锦服之人自知失态,朝他微微一笑,复又入座。
忽听水榭内传来声音:“小女初来乍到,为各位客官弹奏一曲《北疆》”。此言一出,似乎触动了紫色锦服之人的心事,竟再次起身,向水榭走去。
此人正是李斯,是当今锦衣卫缇骑,那穿红色蟒服之人名叫费识,是李斯上司,乃锦衣卫的北镇抚司。十年前,李斯离开雁荡山后,一路西行,只身来到四海山隐居。闲暇无事,他便依照师父传授的心法,打坐练功,一晃便是五年。这五年里,李斯无所事事,便白日练习武艺,夜晚抚琴弹奏,聊以自慰。他心无旁骛,武功和内力大有长进。时不时也会想起雁荡山顶那白衣姑娘对他的只言片语,不禁神伤一时。偶然一次下山采买,正巧遇到了同门师兄费识。费识长李斯十岁,此时学艺有成,已投奔大明王朝作了锦衣卫,正在浙江温江永嘉县缉拿明初残留的叛党。费识与李斯师出同门,自幼交好,多年未见,自是一番关心寒暄。费识得知李斯为早年一桩失意之事,居然在四海山隐居五年,不禁叹道:兄弟何必如此?一身武艺也没落下,与我一同去投奔燕王如何?李斯虽在四海山隐居避世,却也知如今明太祖即位,燕王朱棣乃太祖四子。传闻锦衣卫一直归皇帝亲自调遣,便询问他为何为燕王做事。费识哈哈一笑,道:“师弟还是那么实在。燕王看重人才,赏的银子比我的俸禄还多。锦衣卫在朝中得罪这么多人,万一一朝失势,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,燕王那里也是个归宿。”李斯点头称是。费识又道:“如今连锦衣卫的选拔官都是燕王的人,跟着他能有错吗?有些事顺便帮着办了,燕王忘不了咱们的好处。”李斯本是个没甚主意的人,对朝廷的事没多少是非观念。他在山上隐居久了,也觉孤寂。忽然忆起往日江湖生涯,便随着费识一同北上,拜见燕王朱棣。
燕王对费识本就颇为赏识,听费识力荐李斯,便安排专人考教武功。手下几个武官见李斯剑法、暗器、轻功俱佳,均赞不绝口。虽然李斯的武艺略逊费识一筹,但在锦衣卫里也是数二数三的水平了。因此才过了不到五年,李斯便在北镇抚司里已被提升为缇骑之职,只比费识略低。费识知道这个小师弟素无野心,这几年来便一直带在身边做些事情,以为臂膀。
却说李斯走进水榭,看到眼前弹琴的白衣姑娘,不禁失望。他满心想着再次遇到十年前那个在雁荡山顶弹琴的白衣姑娘,也明知这几率微乎其微,却还是一时控制不住情愫。而眼前这白衣姑娘看似只有十六七岁,虽也容颜秀美,但准确地说,只是个少不更事、涉世未深的少女,面庞还带着几分腼腆。只见她双指纤细,轻抚琴弦,头也不抬,所弹奏的《北疆》却是铿锵有力、气势磅礴的曲子,与她瘦弱的样子并不相宜。少女的脖颈上挂着一串明珠,每颗珠子大小相同,在烛火下发出淡淡光晕,头上簪着一粒龙眼般大的明珠,莹然发出光彩,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。李斯见状,心下奇怪,这少女仪表非俗,不似江湖卖艺之流,为何在此弹琴?
李斯看罢便回到座位,继续饮酒。费识一旁打趣道:“哈哈,师弟看中这小姑娘了?”李斯忙道:“师兄不可嘲笑。我早年亦习琴艺,忽闻故乡之曲,因此动容。”正说间,那白衣少女弹到了《北疆》曲中高亢之处,音准亦是有所偏差。李斯想起昔日雁荡山白衣姑娘以白色松子传授琴技,心头忍不住一甜。他一时童心忽起,从衣中摸出几枚铜币,径向少女弦琴的徵羽二弦弹去。此时李斯的暗器手法早已不同于往日,他拿捏好弹射的力道,将铜币弹到琴弦上,发出声响后,铜币随即跳到古琴前侧,正落于琴桌之上。费识见李斯发射铜币的角度如此精准,喝了一声彩。白衣少女抬头望向李斯,知是此人相助,脸红了一红,点头朝他微微一笑。这少女指力有限,每逢弹到了音律高亢之时,都有些吃力,李斯一旁不露声色,用铜币弹射琴弦,协助她演奏,心中却回忆着十年前白衣姑娘传授琴技的时光。
曲毕,李斯心下暗数,总共弹出了十余枚铜币,可见这少女琴技平平。费识站起身道:“师弟,咱们走吧,今晚还有重要差事。”话未毕,楼下忽然一阵喧闹。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:“东厂的杜公公来了,上面还有雅座吗?”费识一听,眉头直皱,低声道:“杜威也来喝酒啦。这阉竖的品级比我还高,还不是皇帝一时赏识。师弟,且先坐着,咱们此时走,倒显得咱们锦衣卫怕了东厂。”李斯依言只得坐下。
不多时,只见一个肥肥白白的中年太监上了楼,后面还跟着四五个杂役、仆从。李斯见此人身穿锦绣,气派极大,心想这多半就是杜公公。费识出于客套,主动起身道:“杜公公好啊,也来这里喝酒啦!”那杜威一见费识,知他是锦衣卫的北镇抚司,忙一脸堆欢道:“费指挥也在,是咱家好朋友。二位别走,再陪我喝几杯。”李斯也站起身来,和杜威躬身答礼。
双方叙后,合座一桌,杜威又让酒家撤了饭菜,上了几道招牌菜,便和费识攀谈起来。俩人口中说的净是花街柳巷、秦楼楚馆的荤话。李斯这些年宦海沉浮,虽然洁身自好,对这些事毫无兴趣,但出于礼貌也只得在一旁附和几句。三人饮酒间,杜威忽然看到水榭上的白衣少女,不由得色心大起,朝费识使了个颜色,便径直向水榭走去。费识对李斯耳语道:“你看这阉狗六根不净,惦记上这个弹琴的黄花闺女啦!”李斯闻言大急,他虽入了锦衣卫,但都是凭借武艺去缉拿犯人。费识平日也知道这个师弟武艺虽高,却不谙世事,心肠太软,从不安排他参与拷打、逼供之事。其实李斯心中也知道,锦衣卫缉拿的人未毕全恶,但他故作糊涂,囫囵度日,不愿多想。如今杜威在他眼前要逼迫这个少女,他心中反感,却也不便发作。
只听水榭上传来一阵骚动,少女嘶喊着:“你放开我!放开我!”不一会便被杜威拖了出来。李斯向前看去,少女被杜威单手拖着,衣衫已经不整,连头上簪的明珠,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。杜威道:“过来陪我喝点酒吧,小美人儿。”说罢一阵淫笑,跟随的杂役、仆从也跟着纷纷叫好不迭,旁边的富商巨贾见状纷纷结账,溜之大吉,唯恐是非惹到自己身上。费识眯起双眼,抿嘴微笑,看着杜威放肆,不打算插手。少女眼望李斯,露出求助的神情,忽然看清李斯和杜威竟在一桌饮酒,眼神瞬间变得愤怒绝望。
李斯本想低头不睬,然而最后看到少女那扬眉动唇的怒色,让他忽然想起了雁荡山的白衣姑娘,初次见面和他说话的神情,似乎也是这般冷漠。其实她二人相貌并不接近,只是天下女子生气的模样不免大同小异。李斯单思情切,看到少女的嗔态怒色,自觉依稀瞧到了白衣姑娘,那也是画饼之意、望梅之思。
杜威拉着少女正走向酒桌,李斯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罢甘休,只得起身道:“且慢。”杜威一愣,站在原地,不知何意。李斯正色道:“杜公公,我也看上这姑娘了,你还是让给我吧!”杜威道:“总有先来后到。费指挥,你说是也不是?” 费识还未开口,李斯猛然跳到杜威身边,左手抓住少女右手,右手使出小擒拿,直取杜威胸前要穴。杜威大怒,不自禁地用左手格挡李斯的擒拿,右手却仍然抓住少女不放。费识万万没想到这个师弟忽然出手,急忙站起道:“两位都是自己人,不要伤了和气。”
杜威虽会些武艺,但他岂是李斯对手?不到十个回合,李斯用了擒拿手一招“思无邪”,便将杜威的左手手腕震得脱了臼。杜威吃痛不过,只得败下阵来,右手扶住酒桌,望着李斯道:“好锦衣卫,好擒拿手!费指挥,你属下好俊的功夫!”说罢便带着下人离开。费识错愕当地,回头看了看李斯,不禁埋怨道:“师弟,为了争风吃醋,何必如此!”李斯这才放开少女右手,心下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鲁莽,对少女道:“快回家吧,这里是非之地,以后不要来了。”那少女却心下欢喜,回到水榭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簪子,塞到李斯手里,说道:“谢谢你。这个送给你,你送我的铜币,我也收下啦,算是交换。”说罢又看了李斯一眼,微笑道“我叫彩儿”。便径直下楼走了。费识在一旁冷笑道:“你愿意见义勇为,怜香惜玉,那也由得你。日后东厂的督公若来问责,你自己去解释吧!”
二人说罢收拾下楼,费识不断埋怨李斯无理取闹。他俩走到一处空旷之地。费识忽道:“耽误了这许多功夫,正事要紧。师弟,你我虽亲为兄弟,但这次必须你我二人合力为之,你得听我调遣。”李斯应诺。费识从怀中取出一图,道:“这是懿文太子府的地图。”李斯听了大惊,忙问道:“怎么?不会是要咱们去抓太子的人吧!”原来懿文太子正是朱标,乃明太祖朱元璋长子。费识低声笑道:“抓什么太子的人。这次的事情不小,我信不过别人,所以才临时告诉你。”他顿了顿,才用极微弱的声音道:“我们今夜要去懿文太子府放火。”
李斯大惊失色,他虽效忠锦衣卫,对费识更是推心置腹,但绝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居然是谋杀太子。他想了想问道:“如何行事?”费识道:“太子住所的位置,我已安排眼线查清,绘了此图。北镇抚司只有你我二人轻功最高,我们今天半夜进去放火。我另安排两百名锦衣卫,埋伏在懿文太子府门口,有人逃出来就乱箭射死。至于御林军,哈哈,燕王已经打点过了。”李斯听完,出了一身冷汗,诧道:“燕王?”费识拍了拍他肩膀,道:“师弟,我们卖身帝王家,就为了图富贵,有时身不由己啊。实话告诉你,这是燕王的意思。我信得过你,才对你讲的。”
李斯闻言踌躇不决。他虽然不是正人义士,但听闻懿文太子素来贤德,监国治政,最为勤勉,如今让他参与此事,心中实在不愿。费识见他一脸为难,问道:“师弟,我待你如何?”李斯望着费识许久,长叹一身道:“师兄待我,恩同再造。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费识哈哈大笑,道:“酒足饭饱,正是为此,我们快快去吧!日后燕王那里请功,还能少得你我兄弟二人吗?”
二人又商议了一个多时辰,稍做休息,便去林间换了蒙面夜行衣,飞檐走壁,施展轻功,顷刻到了懿文太子府的后门。费识拾起早已准备好的石子,对准府门接连发射,门上发出声响。只听几个侍卫喊道:“什么人?”便见门口人影丛丛。费识朝李斯一打手势,二人趁侍卫不备,翻墙进府。
二人按地图索引,分头行动,李斯走西路,费识则走东路,各自放置硫磺、火药,然后到太子住所汇合放火。李斯刚走了没几步,忽然听到府内飘来一阵琴弦之音,正是《北疆》中的高亢段落,心下不禁大奇:“怎么一日之内,居然两度闻到乡音?”本来要事在身,他无暇多顾,可是偏偏声音方向来自太子住所附近。快到太子住所时,才发现这琴声正来自临近太子住所的西院。
李斯翻墙而入,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,正在月色下背对着他抚琴,所奏正是《北疆》。月色皎洁,照在少女身上,更显高洁。李斯此时浑浑噩噩,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,从身上取出一枚铜币,对准弦琴的徵羽二弦弹去,铜币再次射到琴弦上,发出声响。那少女“啊”的一声,站起身来,喊道:“大哥哥,你来了?”回头一见,正见李斯站在身后,不由得欢欣鼓舞,“你到底还是来找我了?”说完双颊羞红。
李斯见了彩儿,不由得百感交集:欣喜、兴奋、尴尬、无奈,但更多地是心急如焚。他望着彩儿清澈的眼神,心底最后的一丝良知燃烧起来,一时也顾不得费识交待的任务,忙取下蒙面道:“快跟我走,有人在太子府放火。” 彩儿闻言大惊,说道“有人要杀我父亲?你怎么知道?”李斯听了,才知道原来眼前这少女竟是懿文太子之女,一时无暇解释,只道:“和我从西门出去!” 彩儿急道:“不行,我要告诉父亲!”说罢反向东侧太子住所的方向奔去。李斯捶胸顿足,只得跟随其后。没走几步,眼见前方已有火光。李斯知道她无论如何也要相救父亲,只得左手揽住她的腰肢,飞奔向前。
却说费识此时已经在太子住所西侧开始放火,却不见李斯身影,一时惶急纳闷。忽然看到李斯怀中抱着一少女,飞奔赶来,不由得大怒道:“李斯,你在做什么?”李斯道:“师兄,我对不起你,我……我要救她出去。”费识一看,竟然是那个讴歌楼上弹奏的少女,一时摸不清头脑,以为李斯色迷心窍,道:“罢了,时间紧迫,来不及放火,快随我进去,谋杀太子!” 彩儿刚看到费识,也没搞清楚原委,听到他说要谋杀太子,才知道原来放火杀人的正是这二人,不由得在李斯怀里使劲挣脱,道:“你放开我,我还以为你是好人!”声音中透着呜咽。李斯闻言一怔,只得放开了她。费识不及多想,冲进屋内;彩儿紧随其后;李斯也跟着进了太子住所。
此时太子府内的侍卫已经发现起火,侍卫总管调来了大批侍卫灭火。但费识武功何等高强,他冲进屋内,三两剑便放倒了五六名侍卫。彩儿这时也进了太子住所,眼见懿文太子身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,疾呼道:“父亲快跑!”懿文太子哪见过武艺如此高强的刺客,早已吓得双足瘫软,在原地一动不动。眼见费识一招“天外飞仙”刺向懿文太子,马上就要得手,李斯忽然仗剑上前,挡开了费识的剑法。
费识见状大怒,大声喊道:“你疯了?”李斯双手已是微微发颤,道:“师兄,放他们去吧。”费识道:“富贵就在眼前,你若不取,便不要插手。”说罢又是上前,李斯无奈,只得举剑迎接。费识武功虽胜李斯一筹,但他二人本是一脉同承,互相熟悉对方招式,也一时也奈何不得李斯。俩人对剑打了三十多个回合,仍然难分上下。此时费识已杀红了双眼,又担心大批侍卫赶到,无法脱身,吼道:“是你无义,休怪我无情了!”说完上前挺剑直刺李斯咽喉。李斯从未见过费识使用如此招式,闪转腾挪几下,已连退三步。费识忽然一个翻身,绕过李斯,直取太子。李斯赶忙转身相救,却不料费识反手扔出三枚毒菱,朝向李斯后背。李斯不及闪躲,眼看毒菱要打中后背,却听“哇”的一声,只觉一人扑在自己身后。原来是彩儿见李斯要中暗器,居然以身相挡,硬生生用自己后背接了三发毒菱。李斯转身扶住彩儿,见她已经昏迷过去,正是毒菱上的药性发作。
李斯心中感激,他轻轻放下彩儿,举剑便向费识砍来。他不加防守,门户大开,招招直取费识要害。此时李斯怒火攻心,所用的剑法全是两败俱伤、鱼死网破的招式。费识武功本在李斯之上,但眼见门口大火已被扑灭,门外的侍卫越来越多,再不脱身,恐怕连禁军的高手也会引来。无奈之下,只得用掌风将李斯逼开,大喊道:“走吧!”转身就向外奔去,李斯见懿文太子已经无碍,刚想离去,忽然想起彩儿中了费识的毒菱暗器,只恐毒性厉害,无人可解,只好抱起彩儿,紧随其后。
二人料东侧起火,侍卫必多,于是转而向西门奔去。侍卫们急于保护懿文太子,知刺客武艺高强,只是紧紧追随,在远处发射弓箭,无人敢过于靠前。二人奔出西门,跨上在太子府外提前准备好的快马,一路向南京城的西门骑行而去。门外埋伏的锦衣卫见费李二人匆忙奔出,只道谋杀计划失败,纷纷向太子府门前放箭。侍卫见状,急忙奔回府内,更不敢追。二人听到后面的喧嚣声渐渐远去,庆幸并未被擒,才放下心来。
二人趁夜色出了南京城,一前一后继续西行,始终无语。彩儿在马上忽然醒转,见在李斯怀中,忙问道:“我父亲呢?”李斯见她醒了,安慰道:“你父亲没事,你别乱动,先找地方为你治疗伤势。”彩儿听得父亲安然无恙,放下了心,悠悠地道:“大哥哥,你果然是好人。”李斯闻言,心头惭愧,便打岔道:“你是太子之女,为何却在讴歌楼上弹琴?” 彩儿道:“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,我求父亲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,父亲平时都不让我出府门一步的。”转而又道:“我刚学会弹琴,想想能去讴歌楼卖艺,也煞是有趣。”李斯“哦”了一声。彩儿又道:“大哥哥,我送你的簪子,你还带着吗?”李斯听罢,左手从怀中摸出发簪,说:“这个还是还给你吧。” 彩儿脸红道:“给你的东西,你要好好收着。你看看簪子上写了什么?”李斯从未注意到簪子上还有字迹,此时定睛一看,簪子在月色下闪闪发光,上面刻着一行小字:月色皎洁,莹然光彩。举头邀月,相望沧海。再看向彩儿,见她甚是羞涩,把头埋进了自己怀里。
一路走到南京城郊外,费识忽然停马,转身望着李斯。李斯愧道:“师兄,我对不起你。” 彩儿忽道:“我父亲为人正派,宽仁大度,勤政爱民。你们为何要刺杀他?”费识一把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包,丢给李斯,道:“红色内服,白色外敷,一个时辰,毒性自解。”李斯一把接住,其实他早发现彩儿虽中毒菱,但伤口甚浅,料得费识必是顾念和他多年之谊,手下留情,更是感激道:“师兄……”费识骑马反行,道:“我师弟已死,我会安排他的后事。你不要再回南京了。”言罢一骑绝尘而去。
李斯望着费识远去身影,一时彷徨无措。彩儿在一旁道:“大哥哥,你虽然对不起师兄,但于大义无损,不要烦恼。”李斯道:“还是先为你解毒要紧。”言罢下马,将彩儿放在空地之上,道:“在下失礼,为解姑娘之毒,只得冒犯。”于是轻轻掀起彩儿后背白衣,敷上外药。彩儿更觉羞愧,心中甜甜的,若有所思。
上完伤药,李斯又拿出红色的药粉,道:“还需内服此药,看看附近可有人家。”于是抱着彩儿上马,他轻轻拉住马辔,缓缓前行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,二人见前方有一寺庙,庙前牌匾题曰:毗卢寺。李斯道:“此处正可讨些水源。”于是二人进庙,拜见住持,索要水源。待彩儿饮下内服药后,李斯望着寺内佛像出神。忽闻身后住持道:“施主似来自官场之人。”李斯道:“大师明鉴,敢问法号。”那住持道:“老衲法号无望。”李斯心中默默念着无望二字,意甚萧索。无望道:“施主准备去向何方?”李斯一时语塞,不知如何作答。彩儿道:“大哥哥,我父亲招贤纳士,你随我一同回去吧……我就说是你救了我,他不会怀疑的。”李斯苦笑,心想这少女天真无邪,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南京城了,不过内心还是感激她一番好意,望着她笑了笑。彩儿又道:“这样我能时时刻刻见到你。你能教我弹琴吗?”说完红着脸低下了头。无望道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当作如是观。施主在官府所为固不可取,但为一女子而伤数十人,亦非正途。”李斯闻言,猛然想到这些年自己在锦衣卫虽没亲手行恶,但所做之事多为是非不分、正邪不辨,其实和那些为虎作伥、助纣为虐的人,又有多少区别?只是他自欺欺人,掩耳盗铃,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所为。此时听到无望的几句禅语,内心愧疚感忽地一股脑涌了上来,不禁浑身颤抖。他停了片刻,回首对彩儿道:“多谢姑娘好意。李某带罪之人,不敢与姑娘同行,只恐亵渎姑娘清誉。咱们就此别过。”言罢转身离寺。
自此,李斯远遁他乡,绝迹宦海。
【后记】
这篇文章(姑且称之为小说吧)总共七千余字,大致创作了三个晚上,用了6个多小时的时间。风格上还是致敬我的两位偶像:金庸大师和梁羽生大师。
很多人看完上一篇《最后的故事》,说没有看懂,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。其实,这两篇小说只是讲述了李斯经历的两个故事,反映的是人物内心的两种情感。小说都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。如果说第一篇讲述的是人性中的“求而不得”,那么这篇讲述的就是“得而复失”。
这篇与上一篇最大的区别,是细致地描述了故事的历史背景。其目的是为了让故事的逻辑性更加合理,剧情中人物的冲突更加真实。当然,熟悉历史的朋友们会发现很多问题,比如:洪武年间还没有东厂机构,燕王朱棣没有刺杀太子朱标的记载,燕王不可能控制锦衣卫机构等等。所以请大家见谅,剧情纯属杜撰,毕竟我只是个业余的写作爱好者呀。
说起人物原型,一定是喜闻乐见的话题。每个写作者在思考故事架构时,一定或多或少参照了实际发生在身边的人和事。小说中彩儿和费识的原型,也是如此。
如果说,上一篇小说的风格比较古风,这一篇则相对宦海,人物的性格更加“社会化”。我们生活在实际的社会中,并不是虚幻的武侠世界。也正因如此,主人公李斯的人品和性格,其实离“大侠”很遥远,他只是个非常平凡的人,和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一样,既不会行侠仗义,也没有高尚风骨。但他有良知,有自己的价值观判断,所幸在最关键的时刻,还是遵从了内心向往的初衷。
最后祝大家生活快乐。希望这个小故事,可以给大家带来一点思考。